海门甜番芋

海门人

　　我一直不习惯把番芋叫红薯，就像不习惯把蕃茄叫西红柿子一样。我总觉得对一个土生土长的沙地人来说，把红薯叫番芋更亲切。

　　上世纪六十年代，土地由集体耕种。当时农业落后，人口猛增，小麦亩产不满百斤，不是逢年过节，不是娶媳盖房，平时谁家也舍不得吃顿白面馒头。番芋容易成活，产量又高，又能填饱干瘪的肚子，是乡亲们赖以生存的主要食物。因而生产队里大片种番芋，每到盛夏，那细长的番芋藤爬满地垄，厚厚的番芋叶盖住地面，远望青葱翠绿的一片，微风吹动，荡起层层绿波。乡亲们望着满田的番芋绿，心里踏实了，觉得生活有了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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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春到秋，选种、育苗、插秧、锄草、施肥、挖番芋，乡亲们不少农活都围着番芋转。挖番芋既要用劲又需技巧，先看准番芋生长的位置(一般在地垄裂纹最大之处)，再一钉钯下去，一串番芋骨骨碌碌争先恐后往外冒，只只土头土脑，惹人喜爱。大人们在番芋地里忙活，一群小孩挑个大的番芋，跑到河边用清水洗洗，张嘴就啃。那白皮红心的最宜生吃，脆生生，甜津津，是孩子心中的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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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U8 T, ~0 M0 Z' N  Y' d! A　　赶上风调雨顺的好年头，人口多的农户能分上几百斤番芋。大人、小孩肩扛车推把番芋运回家。经简单分拣，皮肉完好的储藏在撒有干燥玉米秸头的地窖之中，等来年开春青黄不接时煮上一锅，接济着当饭吃。皮肉破损的堆在墙角随吃随取。霜降后起田的番芋，无须精做细琢，只要放在锅里煮一煮，都甜中伴着香，香中伴着甜，若添把红赤豆，口味更佳。下午放学回家，我们兄妹常抢着生火烧饭，为的是边烧饭边烤蕃芋。一顿饭烧好，蕃芋也就烤熟，扒开灰烬，掏出热乎乎的番芋。撕开鼓起的一层薄皮，嫩黄的甜瓤露出来，咬上一口，软绵甜香，甜香过后还有一种让人陶醉的满足。

　　晚秋季节，农家小院晒满番芋片，白生生的一片，成了小村的一道风景。切番芋片很费臂力，又有讲究，切得太厚难于晒透。母亲切的番芋片厚薄均匀，片片如样，番芋片晒在场上，整个院子都弥漫着嫩番芋的清香。番芋片要晒上好多天，直到每片都绷绷硬，才算大功告成。

　　农闲时，母亲将番芋干打成粉，用发酵好的番芋粉(添少量小麦粉)做成番芋干烧饼，饼面上撒些芝麻，在土灶上将番芋干饼油煎至两面金黄，起锅品尝，软糯香甜，是农家孩子渴望的美食。腊月里，爆米花的挑子停在村头，围着一大群孩子，有炸玉米的，有炸蚕豆的，母亲炸了一大面盆番芋干，炸番芋干又脆又甜，新年里有邻居来串门，母亲捧出一大捧炸番芋干热情待客。当年，父亲喝着番芋干酿制的廉价酒，满脸通红、摇摇晃晃的形象深深刻在我的记忆里。那年头“番芋饭，番芋粥，离了番芋无法活”是番芋熨贴了乡亲们的胃，也温暖了乡亲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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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我上高中，学校食堂早晚两餐稀粥里米粒少的数得清，难捱的饥饿使我们知道，食物对于人的重要。有几个中午，我们几个同学到学校后面农田里去偷蕃芋。虽然我们也曾经被蕃芋的主人逮住过，但农人们总以宽厚的态度放过我们这些饿慌的孩子。月底回家，第一桩事就是啃上两碗香喷喷的番芋饭。母亲见我狼吞虎咽的馋相，心疼而又爱恋地用手指轻点一下我的额头，叫一声“小心别烫着嘴.....”回校之时，母亲总给我炒一包砂炒番芋干带上。晚自习后，同宿舍的四位同学围坐一起，嚼着香酥酥、脆甜甜的番芋干，为饥肠辘辘的肠胃添点研磨的原料。至今我还忘不了将炒番芋干放进嘴里，牙齿磨合出的那种脆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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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u# v! R7 I　　物以希为贵，如今乡下种植番芋的农户越来越少。番芋身价大增，超市里一些薯条、薯片等休闲食品价格不菲。番芋的烹煮烤炸伴以五谷杂粮也都堂而皇之登席摆上贵宾桌面。家乡一位民营企业家，引进紫瓤番芋，拉起一条红薯产业化的经营链，“金土地”红薯粉条、红薯片，成了文峰、苏果、沃尔玛等连锁超市里的香饽饽，小蕃芋赢来了大财富。

　　今天五、六十岁的人，是靠番芋养活的。七、八十岁的人是靠番芋活过来的。番芋是我们这一代人童年时的标签，番芋打滚的艰难岁月始终铭记在我们这一代人的内心深处。漂泊在小城的我，走在深秋的街头上，路边红薯摊飘来的每一缕浓香，传来的每一声吆喝，都会牵扯着我的脚步，让我流连忘返，总忍不住买上两只又大又甜的烤番芋过把瘾，这种感觉是甜在嘴里，暖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