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有一位作者,他从本科到博士一直都是在复旦大学念的,毕业后留在上海工作,少说也在上海呆了有10年之久。, J1 f5 Q% v& J7 ?, O
( [" Q a8 z, c因为了解他的基本背景,我第一次和他通电话时,一开始便热情地用上海话向他打招呼(我以为,江阴方言比上海某些郊区口音与上海话的距离更小)。不料电话那一头传来的是礼貌但执着的普通话,虽然带有明显的江南口音,让我强烈察觉到那一道拒绝被弥合的鸿沟。后来渐渐熟悉了,他果然多次向我抱怨周遭环境对“外地人”的排斥以及他对“上海人”的不欣赏,令我相当唏嘘。 : R8 | N7 m4 D1 b9 } t5 ~! j' [: d8 a' c2 K
在我的这位年轻作者来到上海之前半个世纪,有一对与今天的他差不多年纪的青年男女从江阴对面的海门(隶属于江苏省南通市)农村来到上海,追寻他们心目中更加美好的生活。他们就是我的父母。 + O/ r* M5 Z" t1 p" a' a) G; U- S: W# c2 x3 D p. {$ A
无论从方言、文化还是生活习惯等各方面来看,长江北面的海门都要比长江南岸的江阴距离上海更远。然而,即便至今依然乡音未改,我父母好像从未觉得自己是“外地人”,周围人似乎也从未因为他们的口音不是纯正的上海话而认为他们不是上海人。相反,虽然没与父母认真交流过这个问题,但我相信,他们一定自豪地认为,自己亲身参与了上海人引以为豪的城市历史建构,他们就是上海。 @% o ]2 g9 k6 f1 _3 b! b# G& Q& H/ Y$ ^8 F
当我的这位年轻作者用一口蹩脚的南方普通话来向我申明“我不是上海人!”的时候,他其实说出了这个城市中许多人共同的身份认同取向。在今天,越来越多的外来者哪怕在上海生活了10年、20年,在这座城市里买了房、买了车、生了孩子,甚至把父母都接了来……却仍然不认为自己是上海人。不像我父母那一代或更早的几代人,当年,操着南腔北调——其中最多的是宁波和苏北口音——的他们几乎是刚从十六铺码头上岸,就把自己看成了一个上海人。" l5 b. o c1 `9 Z% T/ G. n. a# u
+ \8 K1 c. \! Q+ B, Q9 q我相信,同样的问题在北京、广州、深圳这些外来人口众多的大城市也同样存在。它所揭示的是一个深刻的悖论:在史无前例的大规模人口流动和快速城市化的时代,城市对外来者的融合、同化以及形成共同身份认同变得日益困难。7 y: Z% N8 K)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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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在中学同学的微信群里聊起这个话题,一位旅居加拿大的女同学非常有洞见地说:“上海过去像美国,是一个‘大熔炉’;现在变成了欧洲和加拿大,是一个‘多元文化’社会。”# W0 C! L- k- v h j! W7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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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实际上也提醒我们,这在今天已是一个全球性的问题。只是中国不是一个移民流入国家,因而我们不会在国家层面体会到这方面的感受而已。然而,同一个国家的不同地域的国民(按理说他们分享共同的文化传统)之间这种身份认同困境,却暴露出中国在这个问题上更加严峻的形势。* T7 M, C( V4 `; X*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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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熔炉”,是指不同种族和文化背景的人们通过融合与同化,形成一种包容了各自文化元素的新的共同文化和单一社会;而所谓“多元文化”,则是指上述不同种族和文化背景的人们共享同一个社会,但保持各自不同的文化传统。如果作一个不太准确的比喻的话,一个“熔炉”社会像是一锅将许多食材煮在一起的大杂烩,而一个“多元文化”社会则像一个各部分菜肴保持独立色香味的大拼盘。1 ~% e: l: M; m1 i$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