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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通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几乎每隔几十公里就是一种不同的口音,一个县的人听不懂另一个县的语言,出了县就好像出了省。如皋话敦厚凝重,如东话清新婉转,通州话本色纯朴,通东话韵味悠长,而海门话更有让人解读不尽的空间。
# N) O) J4 ~! c 我一个外地的朋友,在海门生活多年,应该算是海门通了,可他还是感觉很多海门话让他费解。比如,“夫妻三个”,夫妻分明是“两个”,何来“三个”?我急中生智,信口释疑:海门历来看重家庭的美满和睦,所以就将父母和小孩合称为“夫妻三个”了。朋友看着我,半信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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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语是汉语中历史最为悠久的方言,可以追溯到2600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期。海门话隶属吴语,承载了很多历史文化遗存,至今保存着一些古汉语特点,说起来文绉绉的。把“爱人”称作“娘子”,称“自己”为“吾”,称“他(她)”为“伊”,称“不”为“弗”,称“找”为“寻”,称“父母”为“爷娘”,称未出嫁的年轻女子为“小娘”,将“脸盆”称作“面锣”,将学生交的“学费”称作“学钿”,将“穿衣服”称作“着衣裳”等等。海门话有着古文的精练。“不”是“拗”,“不要吃”就是“拗吃”,“不要说”就是“拗话”,“不要开”就是“拗开”。喝酒喝到白热化阶段,在讨论是否再开酒时,席间若有海门人大家就要警觉,不要把“拗开”听成“要开”。根据语言学家对声母、韵母、声调的分析,用海门话诵读古诗文,在平仄的掌控和押韵的协调上更趋完满,尤其是仄声中入声字的处理,颇有吟唱文化的特质。我们上初中那会儿,老师们用的基本上都是地道的海门话,读古文也不例外:“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声声入耳,荡气回肠。# o- @. I1 U5 M: k" _'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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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文化底蕴深厚的方言,莫不以生动形象为特征。海门话中有很多富有地方特色的用法,很值得玩味。如海门人将跑得很快说成是“跳出来跑”。试想,还有比跳起来离开地面跑得更快的?海门人称“小孩”为“小官”,称“新郎”为“新小官”。“小官”是人生的起点,“新小官”是结婚后在人生旅途上的另一个起点。可见海门人对于婚姻的重视程度。再比如,海门人称“男孩”为“猴子”,这一借喻手法将男孩顽皮好动的特征表现得入木三分。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如我们将人身上的“积垢”称为“黑漆”,将“闪电”称作“忽闪”,将事情“没有进展”说成是“蟹沫无气”,将“打嗝”叫做“打急勾”,将“去年”叫作“旧年头”,把“明年”叫作“开年头”,将“干爹”和“干妈”称作“寄爷”、“寄娘”,将“碰巧”称为“当当碰上了恰恰上”,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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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I% s% R: Z5 R, s3 | 方言是一个地方的文化注脚,从海门话中颇能听出些文化来。比如在农村,“种地”称为“种花地”。原先我对这种说法不甚理解,一次偶翻《海门县志》方恍然大悟。海门素有“江滨乐土、粮棉故里”的美誉,经济作物中以棉花居多,因此,下地称为“种棉花地”,为便于表达就逐渐简化成“种花地”,再后来,就成了“种地”的代称。“种花地”与“种地”一字之差,却诗意顿生。我们还把“勤俭节约”称为“做人家”,一个“做”字,将海门人持家的细致、精巧描述得极其传神。海门人常会把做事不负责任、不考虑后果的人斥之为“海蜇”,这未免让人云里雾里。其实,海门有几十公里的海岸线,我们的先祖以出海捕鱼为生,而海盗滋事扰民,“海蜇”实指“海贼”,表示对海盗行径的深恶痛绝。有一次和外地客人吃饭,结束时我让服务员把水果“抬上来”,客人很是不解:小小一盆水果,干麻要兴师动众地“抬上来”?追根究底,席间竟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X; i9 B4 G/ U& W
4 y6 |3 [) y7 O0 D 海门话中有些词的表现力很是惊人,光形容颜色的就有“碧波爽清”、“绯红炽拉”、“腊扎金黄”、“花离斑烂”、“赤乌滴黑”、“灰色堂堂”、“煞白敞亮”等等,外地人要全面掌握这些词汇其难度可想而知。海门话是较“土”的方言,有些话与普通话哪儿跟哪儿都挨不上边,如怕人想(怕痒)、好子客(老实本分)、有心相(有耐心)、初光生(基本上)、泛乌百老(很多)、寻掐博(找麻烦)。! k7 c6 g$ \1 ?' D# c' y1 ^9 A
- ^$ o1 T! ]1 ]$ B4 Y 几乎所有的方言都有些让人捧腹的笑话,海门话也不例外。曾听朋友讲,若干年前,一个海门人在北京的大型商场买东西,营业员很热心地用绳子把一大堆东西扎好,但绳子拎的一头留得太长,于是,我们的海门老乡指着绳子对营业员说:“麻烦你帮我在上面尿一尿(绕一绕)”,营业员顿时满脸通红。一番解释之后,误会终于解开,但笑话是永久地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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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说:“中国的文化保存在语言中。”海门话既是海门人交际的工具,又是地方文化的载体。千百年来,海门人对生活对社会对自然的独特感悟,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他们的乡情乡俗、价值观念、喜怒哀乐等等,都沉淀在方言里,构成一份厚重的文化遗产,其中绝大部分至今仍鲜活如故,让我们不得不惊叹海门人对母语的解读能力和再创造能力。 |